第104章 命薄恩短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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亮如白昼,数万名精兵悍将盘踞一方——他们有火炮、枪械、铁铳、钢甲,充实的粮仓,高大坚固的战车,以及上万名武功高手。

    想到秦州叛军的强盛,齐风攥紧了他的袖摆。他被叛军的暴行震慑住了,华瑶的目光又将他拉回了现实。

    齐风与华瑶对视片刻,他把自己看到的敌军情况都讲了出来,还补充道:“彭台县附近的所有村庄,大概都被叛军糟蹋过了。芝江上飘着成堆的尸体,很多死尸被砍了头,颈骨全部露了出来,肠子也滑到了岸上,秃鹫一边吃、一边叫,叽叽喳喳的,很惨,很血腥,我走过山路,路边也有断臂残肢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齐风的描述,祝怀宁闭上了双眼,嘴里念念有词:“苍天无眼……”

    华瑶双手背后,神色更严肃几分:“我真没想到,秦州叛军的装备竟是如此精良,难怪他们能攻破邺城,还把秦州本地的官兵都打败了。在这样的绝境中,沈知县还能坚守三个月,她真是有勇有谋的人。”

    华瑶还有一些推断没说出口——秦州乃是中原的富裕之地,也被誉为“北方粮仓”。秦州的人烟稠密,商贾云集,素有丰沃繁华之象,近几年来几乎没受过什么天灾,农工商各业的发展都比较兴旺。

    高阳晋明在秦州待了许多年,肯定会大肆搜刮秦州的钱财,暗地里招兵买马、积草屯粮。

    现如今,叛军持有的精锐武器,很可能是晋明集结了一帮能工巧匠、偷偷打造出来的,又因为去年秦州闹了瘟疫,皇帝长期软禁晋明,秦州各地的势力开始割据,局势便渐渐脱离了朝廷的控制,秦州叛军也窃取了晋明贮藏的军备,不到半年的时间里,他们就从一支微不足道的小队,发展成了横扫秦州城池的大军。

    华瑶召集了秦三、祝怀宁、谢云潇、白其姝、齐风等人,连夜与他们商量破敌之策。与此同时,虞州本地的官员,也派人连夜把“公主率兵出征秦州”的消息送到了京城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昏黑的夜晚过去了,晨曦初现,天边微露一层鱼肚白,京城仍然处于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中,通宵未眠的打更人走街串巷,一边走路,一边敲响一面锣鼓,总共敲了五声,意味着五更天已过,天也快要亮了。

    打更人穿过一条大街,距离三公主的府邸还有远远一段距离,他们便不敢再往前走了。

    这一座公主府十分壮丽,处处彰显着皇族的富贵气象,正门之前的两座石狮子足有一丈高,公主府中的楼阁巍峨如山,辉煌的灯火彻夜不休,犹如银河倒泻,与星月同辉共明,与苍穹遥迢相应,寻常百姓每每路过此地,几乎都不敢直视,打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对于皇族的强烈畏惧感。

    众所周知,三公主高阳方谨是皇帝的嫡长女,她的母亲是孝仁皇后,她的外祖父还是当今朝堂上最有权势的内阁首辅,在这个世上,似乎没有几个人胆敢得罪她——然而,就在今天一早,天还没亮的时候,方谨略微动怒了。

    方谨正坐在自己寝宫的床上,身边还躺着一位衣不蔽体的美人,可惜美人的柔情也无法化解方谨的不悦。

    这位美人名叫申则灵,今年也才二十岁,乃是户部郎中的次子。他发如墨染,肤如玉琢,身形修长而健朗,骨肉匀称而精壮。方谨格外喜欢他这幅皮囊,赐给他的寝衣都是轻纱所制,薄如蝉翼,难以蔽体,他从未显露过一丝一毫的不快,总是礼数周全地叩首谢恩。

    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,洞察秋毫,能说会道,极其擅长迎合方谨的意愿,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,双眸更有点漆般的深邃明亮,因此深受方谨的宠爱。

    申则灵刚满十八岁的那一年,就嫁给了方谨做侧室,从那时起,方谨就没亏待过他,他经常觉得,方谨对他,似乎比对驸马还要好一些。

    驸马顾川柏出身于绍州顾氏。

    这个顾氏是大梁朝著名的清流世家,也被天下读书人所推崇。顾川柏未满十六岁时,便因他相貌俊美、文采风流,而得了“栖霞客”的美称,后来顾川柏连中三元,心气更高了,也有了“蟾宫客”的别号。

    顾川柏和方谨成婚多年,几乎从未争过宠,总是摆出一副假清高的样子,偶尔还会故意激怒公主,这让申则灵觉得他不可理喻。

    诚然,顾川柏的才学远在申则灵之上,但是,伺候公主,靠的又不是笔杆子,大家同在公主的后院,争的是情,夺的是宠,抢的是势,凭的是运,谁又比谁高贵?

    若不是因为顾川柏的家世显赫,那个正室的位置,也不见得会轮得到他顾川柏。

    比起顾川柏,申则灵更懂得如何侍奉公主。他牵起方谨的手指,慢慢地吮吻她的掌心,就像在亲吻一朵盛放的牡丹花,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牡丹的芬芳浸染了。

    方谨却说:“没你的事了,你退下吧。”

    申则灵跪在床榻上,恭敬道:“遵命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两个字,他又抬起头来,意味不明的目光从方谨的唇边划过。她笑了笑,施恩道:“今晚再过来侍寝。”

    申则灵不禁问道:“我能伺候您一整夜吗?”

    方谨眉梢一挑,他自知失言,连忙补救道:“只是待在您的床上,我的心就不受自己控制了,尽会说些没头没脑的话,请殿下降罪……”

    方谨仍未给他言语上的答复。她朝他勾了勾手指,他跪坐着靠近,她又笑了一声,笑意未达眼底。她眼中的情绪是极淡极淡的,好像天边飘过的一朵浮云,没有形状,也没有色彩,更不可能因为他的任何言辞而翻起风雨——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,却丝毫不难过,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高阳家的皇子或公主动心,这些皇族生来就享尽了荣华富贵,自幼修习帝王之术,看惯了朋党之争的丑恶,他们的心都是冰冷的,却有无数人愿意为他们抛头颅、洒热血。

    方谨拍了拍申则灵的脸颊,还在他的脖颈上轻拧了一把,弄得他又疼又痒,又酥又麻,他哼都不敢哼一声,把头埋得低低的,尽量展现出一副顺从的姿态。他轻轻地念道:“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也很讲究,既低沉,又婉转,还有一股无穷无尽的缠绵之意,环绕着“殿下”这两个字,仿佛能从字句之间抽出一把纤毫毕现的情丝来。

    方谨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呼唤,只是吩咐道:“你走吧,别磨蹭了。”

    申则灵立刻起身,披好衣裳,穿好鞋子,匆匆走到了屏风之后。他还没离开这间屋子,方谨便喊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,让侍女去通传顾川柏、杜兰泽以及一众近臣前来觐见。

    申则灵刚听见“顾川柏”的名字,心里就很不是滋味。他慢慢地收拢自己的衣衫,等他穿戴整齐,走出寝殿,刚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顾川柏、杜兰泽等人。

    杜兰泽停下脚步,屈膝朝着申则灵行礼。

    申则灵点头致意,顾川柏也对申则灵笑了一下,笑容中不带一丝愉悦,却有一种颇为诡异的探究。

    杜兰泽也隐约察觉到了,顾川柏对申则灵的敌意。

    顾川柏仔细地看了看申则灵的脖颈,当他发现几处青红交加的吻痕,他的眉头就皱了一皱,似乎不想在寝殿前多待一刻,他转身走入了殿内,因他的脚步略急,飘逸的锦缎袍角都扬过了门槛,他甚至没和申则灵打一声招呼——按理说,他应该和申则灵以兄弟相称,正如皇子的正妃会把侧妃叫做“妹妹”。

    申则灵望着顾川柏的背影远去,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杜兰泽。

    杜兰泽微微欠身,姿态极为优雅,也算是做全了礼数。她穿着一袭黛青色衣裙,绾发也只用一根竹钗,脸上没有任何脂粉,仅以一副素净的面容示人,显得十分落落大方,堪称是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”。

    杜兰泽的举止温文有礼,端的是一副大家风范,公主府中的众人几乎都对她或多或少有些欣赏之情。申则灵也不例外,他目送杜兰泽走进了寝殿。

    杜兰泽穿过前厅,走过一扇紫檀雕花的中门,还没见到方谨的面,便听见方谨低声道:“我刚收到了内阁传来的信件,我的好妹妹,高阳华瑶,已经在虞州举兵了。她拥兵一万,自定为‘启明军’,从山海县的渡口出发,横跨东江,约在昨天傍晚,抵达了秦州的枫叶甸。你们都说说吧,我这个妹妹,究竟意欲何为?”

    杜兰泽心头一惊。

    方谨尚未起身。她躺在一张楼刻着龙纹、镶嵌着宝石的紫檀木床上,冰绡纱的帐幔被她的侍女放了下来,彻底地遮挡了她的面容。

    包括驸马在内的一干人等,全都跪在一架屏风的后侧,与方谨相距还有一丈远,没人能看清方谨此时的神色。

    杜兰泽撩起裙摆,端正地跪在了顾川柏的斜后方。

    就在此时,顾川柏略微侧过头,眼角余光从杜兰泽的身上扫过。

    杜兰泽没有抬头,也没有看到顾川柏的表情。她猜他应该是极浅地笑了一下。他一向厌恶华瑶,早就盼着华瑶与方谨一刀两断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方谨话音刚落不久,顾川柏便说:“殿下待华瑶一向宽厚,但华瑶本就是狼子野心,惯会阳奉阴违,难以为您所用,必将辜负您的恩德。先前华瑶之所以向您投诚,是因为畏惧您的威严,而非真心实意地归顺您……”

    方谨打断了他的话:“你在教我识人之术?”

    “不敢,”顾川柏跪坐在地上,腰身仍是挺拔而笔直的,“请殿下明鉴,我只有一番肺腑之言,不吐不快。”

    方谨只问:“你的肺腑之言,说完了吗?”

    顾川柏直视着床榻所在的位置。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风和纱帐,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方谨的身边。他的声音略低了下去:“请您宽恕我的唐突之罪。”

    方谨意在言外:“审时度势,是你的长处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道:“殿下谬赞了。”

    方谨的声音里,竟然含了一丝笑:“驸马过谦了,何来谬赞一谈?你一定很了解如今的时局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却说:“我足不出户,在家读书,看的是古国之兴亡,想的是今朝之胜败。”

    方谨倚着软枕,懒散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应声而答:“《资治通鉴》记载,玄武门之变当日,李元吉张弓搭箭,想要射杀李世民,箭发三次,次次不中。李世民追赶李元吉,却误入玄武门附近的树林,意外坠马,无法起身。李元吉闻声而至,欲用弓弦勒死世民,几番犹豫,终未下手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语调忽然一沉:“李世民与李元吉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,他二者受困于虚情之中,不能辨明真理,哪怕到了兵戎相对的关头,仍然心念旧情,频出差错,正是犯了兵家的大忌。倘若李世民早做决断,便不会在玄武门的树林里落难,险些被自己的弟弟用弓箭勒死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,便听见了一点细微声响。

    方谨披上一件锦缎衣袍,走下了床,赤足行走在金砖之上。她的轻功极为高超,脚底距离地面尚有半寸距离,裙摆无风自动,好似凌波浮荡的荷叶一般。

    她绕到屏风的这一侧,略看了一眼顾川柏,便道:“这么说来,高阳华瑶确有谋逆之意,本宫也不能再纵容她胡作非为了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迎着方谨的目光,隐晦地道:“命薄福浅之人,如何承得起您的隆恩?”

    杜兰泽闻言,四肢俱是一片冰凉。她俯身下去,几乎完全跪倒在方谨的脚边,几缕乌黑的长发也飘到金砖之上,从衣袖中伸出的手腕是极苍白的色泽。

    方谨将杜兰泽软禁在公主府,不允许她私自外出,还加派了二十名侍卫,日日夜夜地看护她。五湖四海的贡品也如流水般汇入她的住处,她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,吃不完的山珍海味,奇怪的是,近日以来,她似乎更清减了些。

    方谨自认是厚待了杜兰泽。她非常看重杜兰泽的才能,杜兰泽也多次为她出谋划策,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。这一次,她其实也想听听杜兰泽的说辞。

    方谨便开口道:“兰泽,除我之外,你是最了解华瑶的人,你聪明绝顶,又与她朝夕共处了将近两年,应该早就摸清了她的心性。你来说说,华瑶是不是想攻占秦州、联合凉州,进而夺取岱州和康州,争做中原之主,最终登临天下、一统江山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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