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章 铜壶载酒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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剧痛,钻心透骨,堪比死亡。她知道淑妃被皇帝谋害了,而且,她的生母也死在了皇帝的手里,她的两个母亲都因为皇帝而早逝。她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她对皇帝的浓烈恨意。如果皇帝当时在场,她会毫不犹豫地亲手弑父。

    恰好,方谨对皇帝的憎恶,并不比华瑶弱一分。方谨没有安慰华瑶一句话,只是任由华瑶伏在她身上恸哭,后来还亲自帮华瑶的双手上了药。

    时过境迁,转眼已是五年过去,十九岁的华瑶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悲恸欲绝的小妹妹。

    华瑶在凉州屡立战功,在京城盛传美名,若不是因为她生母的身份太过低微,必定会有不少朝臣愿意追随她。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仰慕方谨、爱戴方谨,方谨对她的忠心仍是半信半疑。

    正如方谨一般,华瑶太需要权力。

    每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都知道,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就是重权在握,只有钱与权才能保住一个人的尊严。至于情与爱,不过是锦上添花、无关紧要的装饰罢了。如果把情爱看得太重,便会落入一个身不由己、命不由人的境地,单用一个字来概括,可简称为“蠢”或“贱”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方谨微微地笑了一笑。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,顾川柏开口道:“请让我侍奉您喝酒。”

    方谨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,又命令道:“过来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才刚靠近她,她便握着他的肩膀,将他狠狠地扣在软榻上。他的衣袍彻底地散开了。她细看片刻,他忽然就说:“您一定要小心防范华瑶。”

    方谨的食指摩挲着他的嘴唇:“你真扫兴,驸马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诚心诚意道:“今晚我在房里看书,听见了皇宫传来的钟声,六皇子已经回京了。您明明也知道,皇帝最器重六皇子,可惜六皇子非嫡非长,他的身份远不及您贵重,势力也远不及您强盛。如果您和大皇子争斗起来,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,那皇帝和六皇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。”

    方谨分外平静地说:“人在局中,心不由己,纵然东无不想动手,他的臣僚也会千方百计地敦促他。他手下的人几乎都是死士,行事不考虑后果,为了争取拥戴之功,所有人都会走入一条有进无退的死路。”

    她捏着他的下巴,指尖略微摩挲了一瞬,便道:“我已和内阁商量过,任命华瑶为副职,我的亲信做正职,以朝廷的名义传令,让他们合力清剿秦州之乱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情急之下,脱口而出:“这不是杜兰泽的主意吗?您怎能如此信赖杜兰泽?”

    方谨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:“你是皇帝的细作,我尚且能容忍你十年,放任你害死了我最器重的谋士、我最宠信的侍卫……”

    她贴在他的耳边,声音如同情人的呢喃细语,分外温柔地说:“何况是杜兰泽呢?她的主子华瑶暂未谋害过我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神思俱废,心也在砰砰乱跳。他含混不清地说:“你的侍卫……他的死,也与华瑶有关,事发当晚,若不是华瑶要和你同坐一辆马车,你的侍卫不会被皇帝派来的高手暗杀。”

    方谨并未评判他这句话的对错。她从软榻上起身,淡然自若道:“我换个人伺候,你回你的住处吧。”

    顾川柏一把扯住方谨的裙摆:“殿下,别走。”

    方谨道:“别让我重复第二遍。”

    幢幢的灯影之中,珠光宝气晔晔照人,方谨分明近在咫尺,却好像与顾川柏隔着一条浩渺的江河。他多年如一日地周旋于方谨和皇帝之间,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,稍有懈怠,便会危及他的亲族,甚至也会牵连方谨。他脚下所走的,又何尝不是一条有进无退的死路?

    他与方谨新婚当夜,她特许他这样称呼她,后来她几乎与他决裂,他再叫一声“卿卿”,她就会对他用刑。从那时算起,至今已有十年,他再没说过“卿卿”两个字。

    这般亲昵的称谓一出口,方谨还未有反应,顾川柏便说:“你是皇帝的嫡长女,身份最尊贵,才智也最出众,你年满十八岁的那日,坊间都有传闻说,皇帝会立你为储君。可惜皇帝猜疑你,满朝文武畏惧你,世家贵族忌惮你……皇帝派我做你的驸马,要我每日禀报你的行踪,探听你的消息……可你是我的妻子,我从未想过要害你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的双眼,笑中带泪:“你生在皇宫,怎会不明白身不由己的道理?我若不答应皇帝,皇帝还会为你指派别的驸马,何况你的公主府里也不止我一个细作。我留在你的身边,至少能尽我所能,为你从中斡旋。”

    方谨一言不发,顾川柏继续说:“昭宁十八年,你认识了一个厉害的谋士,她文武双全、足智多谋,经常为你出谋划策,帮你争权夺势,让你的声名大噪。可是皇帝容不下你身边有这样的人物。我把她的行踪报给皇帝,皇帝便派人杀了她,你恨我是理所应当的。但她不死,你的处境就会更凶险。”

    方谨听得笑了:“说完了吗?说完就收拾衣服,早点滚吧。”

    她还缓声道:“倘若你当年把难处告诉我,我不是没有办法。但你擅作主张,与皇帝同流合污,只能自食苦果。”

    她走到了屏风的另一侧:“你替我斡旋了什么?顾家的家业蒸蒸日上,皇帝对你的所作所为甚是满意。如今皇帝濒死,你不得不依靠我,百般示弱讨好,便连最后一丝趣味也没了。”

    她从内室的侧门离开,独自去了浴室。而他一个人坐在榻上,手里握着一块鸳鸯玉佩,喃喃自语般地又念了一声“卿卿”,记忆中那些春梦迷离、情潮撩乱的场景,竟然遥远的像是上辈子,让他凭空生出一阵恍如隔世之感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两天后,朝廷的调令传到了华瑶手中,随之一同而来的,还有一批宫廷侍卫,总共二十人,为首那人自称是“秦州之乱”的军队指挥使,而华瑶的官职是副指挥使——话虽这么说,但他并未干涉华瑶的决策,甚至不愿与华瑶同在军帐中议事。

    华瑶略一思索,便忍不住说:“他们要和我抢军功,却又不想冲锋陷阵,领兵杀敌。”

    时值清晨,天色微亮,飘渺的雾霭浮荡在山野之间,近旁远处俱是一片苍茫,空气中蕴含着潮润的湿意,朝阳也呈现出浅淡的红色。

    华瑶刚醒不久。她坐在一间破旧的木屋里,轻声对谢云潇说:“去年此时,我们还在雍城,也面临着差不多的困境,朝廷不仅不支援我们,还对我们严加防范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是朝廷,”谢云潇道,“这一次,应是你的姐姐,对你起了疑心。”

    谢云潇注意到一个细节:“那些侍卫都是方谨的人,我曾在皇宫见过他们。”

    华瑶波澜不惊:“姐姐……她还是没对我下狠手,我贸然举兵,行军作战,犯了朝廷的大忌,她却给我调派了官职,这已是仁至义尽了。”

    “卿卿,”谢云潇忽然握住她的手腕,“时至今日,你害怕吗?”

    华瑶和他对视,诚实地说:“我也不是不怕死,我只是觉得,既然有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,我便要好好地把握,奋力一搏,否则我将来会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谢云潇道:“我和你一同赌上性命,只因我相信你会赢。”

    华瑶不知道他凭什么这么说。他也没再作解释,只是低下头来,像平常那般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。她被他的温情暖意鼓舞,心里也有些高兴,不由得攥紧了他的袖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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