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漫漫回家路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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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司机就是老板,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脸色同样黢黑的女帮工,其实是他老婆。

    他们允许丁祥贵全家上车避雨。

    丁祥贵先用双手把儿子托举上车,再把妻子搀扶上去,自己最后才上了车。

    这辆车是双排座,车主夫妻坐在前面;丁祥贵一家坐在后面,空间很宽敞。

    风雨虽然还在窗外嘶吼,但已经被挡在车玻璃之外,被雨水侵蚀带来的一点凉意慢慢消散了。

    丁祥贵一家先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雨水,又从没浸透的包袱里找出几件衣服准备给儿子换上。

    但丁小鹏却坚决不换,连雨衣也不让脱。

    李代芬意识到儿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出他的双臂没有了,于是,不再坚持,只是不停地用毛巾给儿子擦雨衣上的水迹,自己最后才擦了擦衣服上的雨水。

    在李代芬的催促下,丁祥贵犹疑着独自换上了一件干衣服。

    车主很热情,把车上暖水瓶里的水倒给他们喝。

    就着热水,丁祥贵一家重新啃馒头充饥。

    车主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坐在后面的丁祥贵一家,貌似无意地问道:“师傅家是哪里的?”

    这是社会上新流行的称呼,逢人不再称同志,而是称师傅。

    丁祥贵刚吐出一个“唐”字,小腿就被李代芬轻轻掐了一下,刚要改口,丁小鹏抢先说:“叔叔,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们了吗?我们是唐家洼的。”新笔趣阁

    “哦,唐家洼,离这里还有好几十里地呢,这么大的雨,你们全家准备走着回去?”

    这次李代芬没容他们爷俩儿再开口,主动把话接过来说:“我们刚从外地回来,不去唐家洼,先去李庄孩子他姥姥家。”

    李代芬说完,故意用手推了一下儿子的后背说:“快吃吧,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,等这阵雨停了,咱们赶紧走,你姥姥在家等着我们呢!”

    李代芬含沙射影,指望车主能够闭嘴,不再乱问。

    没想到车主竟然听不出这话外之音,继续刨根问底:“李庄我熟悉,离这里还有二十多里地呢,你们走着去,也要累个够呛!”

    李代芬丢了个眼色给丈夫,同时把一块馒头塞进了儿子的嘴里,自己则故意装没听见,低头不语。

    车上的气氛陡然尴尬;车厢里只剩下丁祥贵一家咀嚼馒头和喝水的声音。

    车主妻子狠狠地剜了丈夫一眼,那意思再明白不过,人家不愿意说,瞎问什么!

    没想到车主毫不在乎,端着用罐头瓶子改装成的水杯,一边喝着浓茶,一边若无其事地打量丁祥贵一家。

    眼神毫无顾忌,直到把丁祥贵夫妇的目光逼得随眼帘落下去,车厢内的尴尬气氛更加浓厚。

    丁小鹏的目光在父母和车主之间打量着,眼神里涌现出不解,他已经看出来,父母不愿意回答车主的话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窗外的雨慢慢稀疏,终于停了,只是偶尔飘下几粒雨星。

    丁祥贵已经恢复镇定,主动起身说:“谢谢师傅让我们避雨,雨停了,我们该走了。”

    车主笑了,露出一口被茶水和烟垢熏染成黄黑色的牙齿,很热心地说:“这位大哥,你们拖家带口急着赶路回家,我四乡串门做生意为了赚钱,今天咱们遇见就是缘分,该当有这笔买卖;这样好不好?我开车送送你们,你们出几个油钱,咱们两下都图个便利。”

    丁祥贵眼睛一亮,回头看着李代芬。

    李代芬看了看怀里的丁小鹏,轻轻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丁祥贵马上问:“去唐家洼多少钱?”

    车主又是先咧嘴一笑才说话:“多一分不要,少一分不拉,一口价,每人六元!”

    丁祥贵立刻摇头:“不行,不行,这赶上从鸢城汽车站到临城的车票钱了,师傅,您再便宜一点。”

    有一句话他忍着没说,按你的价格,我们起早贪黑跑了三十多里地不是白跑了吗。

    车主马上问:“你准备出多少?”

    丁祥贵咬了咬牙说:“一人两块。”

    车主这次没笑,而是把嘲弄的目光斜着瞅向了车棚顶:“这位大哥真敢说话,按你说的价,我连油钱也挣不出来,我吃饱了撑的,上杆子追着学雷锋呢?”

    李代芬终于忍不住开了口:“师傅,你正好顺道,不用跑空车,多赚一块钱是一块吗。”

    她拿准了车主是个精明的买卖人,他的态度已经摆明了是顺路车。本来丈夫出的价她并不同意,但为了儿子,她有些动心了。

    车主摇了摇头说:“这位大嫂你看错了,我今天还真不是顺路车,唐家洼我很熟悉,那道没法走,下雨天根本进不去车,我还真没问你们多要钱;这样吧,看在这小兄弟的面子上,你们每人出四元钱,谈得拢,咱就走,谈不拢,咱各自两便。”

    车主是个活泛的买卖人,为了赚钱,不惜自降辈分,跟丁小鹏也称兄道弟。

    但他这句话,却提醒了李代芬,车主已经看清楚儿子的状况,再磨蹭下去必然会话多有失。

    她立刻催着丈夫下车,回头冲车主不停道谢。

    车主并不恼,把车发动起来跟着他们慢慢走,驾驶室玻璃放到半截,一连声地问:“大嫂,咱们再讲讲,一人三块钱咋样?”

    李代芬已经不愿意再纠缠下去,冲车主摆摆手,便低头赶路。

    车厢里传来车主女人的声音:“啰嗦什么,你看他们一家子那穷样,能坐得起车吗?快走!”

    车主女人的话音刚落,丁小鹏就突然飞起一脚,踢向车轮。

    丁祥贵赶紧伸手拉过儿子。

    车主哈哈大笑,摆出一副惧怕的夸张样子说:“别别,小兄弟,别动气,小心再搭上一条腿,那你今辈子可就连媳妇也说不上喽!”

    说着轰起油门,甩着泥水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丁小鹏浑身颤抖着,冲汽车的背影高声骂了一句,马上被李代芬制止:“小鹏,不许骂人!”

    丁小鹏低吼一声,气冲冲地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丁祥贵紧赶几步,追上他,伸出手说:“儿子,来,爹抱你。”

    丁小鹏冲父亲怒吼:“不用,我自己走!”

    说着,他一扭身子往前跑去,刚跑出几步,脚下一滑,就摔倒在地。

    丁祥贵把手里的网兜一扔,紧赶几步,俯身抱起丁小鹏。

    丁小鹏激烈地扭动身子,嘴里高声喊:“已经省下了那么多钱,坐车的钱都没有了吗?”

    丁祥贵一愣,马上制止他:“别瞎说,医院那些钱不是省下的,是我们欠了医院的,将来要还!”

    “要还为什么还偷着跑,丢人!”丁小鹏不依不饶地大声喊着,抗拒着。

    丁祥贵被儿子的冲撞激怒了,压抑已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:“你个熊孩子,你闯的祸,你还嫌丢人,老子揍你!”

    说着扬起手,佯装要打下去。

    丁小鹏哇的一声哭出声,双眼怒视着父亲。

    “孩他爹,不能打孩子!”李代芬马上制止。

    丁祥贵的手颓然垂直落下。

    丁小鹏一扭头,嘴里狠狠地哼了一声,扭身继续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丁祥贵愣了片刻,准备再追上去。

    李代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“别管他,他愿意自己走,就让他走!”

    李代芬的声音里充满无奈和伤感。

    雨彻底停了,山野里,远处的人看到了一副奇怪的画面,一个小男孩在前面踉踉跄跄地狂奔,身后,一男一女两个大人不远不近地跟着。

    唯独听不见,画面里的三个人都在哭。

    小男孩是在歇斯底里地哭;两个大人是在无声地流泪。

    到最后,三个人的泪都已经流干,化作灰垢挂在脸上。

    五十多里山路把他们一家折腾得浑身像散了架。这期间,丁小鹏几次摔倒,却几次拒绝了父母的搀扶,自己用头拱着地,倔强而吃力地爬起身,惹来父母内心更多的辛酸。

    丁祥贵不停地摇头叹息;而李代芬则不停地偷抹眼泪。

    泪尽处,就是路尽头;山道弯弯牵连的唐家洼村头,浮现在日落余晖下。

    但路上的三个身影都猛然停下来,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提心吊胆的场景。

    村头站满了人,一辆医院的白色救护车停在人群一侧,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站起车前,分外刺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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