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窘迫的家庭景象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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爷也躲在人堆里悄悄抽烟,阴沉着脸,一声也不吭。

    有那么几次,他看到爷爷把烟斗里的烟灰在鞋底上磕掉,把火星踩灭,往前走几步,看样子要走到人群前面,加入那场争吵。

    但最后,爷爷却选择了连连叹息着回身低头走开,走过他身边时,竟然没发现他的宝贝大孙子。

    当他看到弟弟被支部书记丁罗洋举过头顶时,他看到了弟弟的表情,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和他扭曲的嘴角。

    他那时候特别理解弟弟,要是他处在那样的情况下,他也会哭,而且会哭得更厉害,更伤心。

    他是在人们都散去后,才最后离开的;他已经提前躲到了一个柴火垛后面,一遍遍幻想着自己成了一个身体强壮的大人,冲到那群人中间,把弟弟夺过来,并且怒斥他们:“滚开,不要糟蹋我弟弟!”

    但他回到家里时,却没敢告诉家人他去过村头,撒谎自己肚子疼,一直蹲在厕所里。

    他苍白的面孔,惹起了抱着弟弟流泪的母亲更大的伤心,母亲一把把他也揽在怀里,痛哭出声:“我的孩儿们呢,你们怎么这么命苦啊!”

    娘的哭声,引发了他的委屈,他也跟着哭出声来。

    这时候,他却听到弟弟丁小鹏猛然挣脱了母亲的怀抱,高声喊:“娘,你甭哭,我才不是废物呢!”

    那天就像一道生活分水岭,岭上的风劈头盖脸地吹下来,吹翻了家里的原有氛围,加速了这对孪生兄弟,结局迥异的命运形成。

    从那天开始,家里天天有吵闹声,经常有碗碟打碎的声音。

    丁小鹏成了家里的异端,和家人,尤其是和父亲对着干,成为他的常态。

    每次丁四宝来给他换药,包扎绷带,他都不好好配合,总说自己已经好了,不用再缠那些难看的白布条子。

    白天丁四宝给他捆扎好绷带,晚上他就用各种办法,用下巴蹭,在炕席上摩擦,把绷带硬生生弄松,一圈圈耷拉下来,像两条白蛇悬在他身体两侧;最终,被他用牙齿拽下来,露出粉红色的创面。

    当父亲丁祥贵想再给他重新包扎时,他坚决不配合,嘴里不停叫喊:“你弄上也白搭,我一会儿就把它弄下来!”

    村医丁四宝也没啥好办法,就安慰丁祥贵:“小孩子好得快,不包就不包吧,只要看好了别让他见水,别再发炎就行。”

    而丁大鹏成了家里的重点关照对象。尤其是爷爷和奶奶,小孙子的遭遇,让他们格外关注大孙子的一举一动,担心他出意外,不让他下河摸鱼游泳,不让他跟村里的调皮孩子玩。

    本来大鹏就不是很合群,这样的关照,让他更加独来独往;很多时候,都是一个人呆在家里;慢慢的,连玩耍的伙伴都没了。

    整天呆在家里,让他变得特别娇贵,一阵冷风就会让他打喷嚏,感冒发烧;村医丁四宝成了他家常客。

    秋后开了学,上了一年级,也是爷爷来回接送,成了村里出了名的娇孩子。

    一段时间后,丁祥贵不再管他那个淘气的二小子,他已经没有闲工夫再和他耗力气了。

    他发现了一个挣钱的好门路,从村里收黄烟,用家里的那辆破自行车,驮到山外去卖,能卖出比柳林乡烟站收购更高的价钱。

    村里人发现,这个丁祥贵成了挣钱不要命的家伙,每天骑着比自行车重四倍的黄烟,一次次奔向村外,到深夜才赶回来。

    有时候,装的黄烟特别多,自行车都没法骑了,他就步行推着车子出山;每次回来得更晚。有时候,竟然凌晨才赶回村。

    回家吃了饭,稍微眯一觉,就又起来忙活。

    到入冬时,他已经还了村民一部分债务,但仍旧有很大一笔债务压在头顶,让他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脸上的油垢更厚,几乎遮住了本色;三十多岁的年纪,背已经微驼,像一个小老头。

    他放弃庄稼人歇冬的习惯,远走他乡,到省城妹妹家的饭店去帮工,再赚一份工钱用来还债养家。

    临走他嘱咐小鹏,让他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养伤,没事不要出去。

    但却事与愿违,他前脚刚走出去,丁小鹏后脚就走出家门,甩着两条空荡荡的袖子,在村里的大街小巷晃来晃去,用这种方式来宣誓和他对着干。

    临去省城,丁祥贵给家里买了二十个瓷碗,嘱咐妻子,好好看着那个淘气的二小子,别让他再动不动就把碗砸了,摔了。

    但他走后第二天,家里就螳螂一声摔了一个碗。

    那确实是丁小鹏摔碎的。

    和丁祥贵不一样,李代芬没有呵斥儿子,而是又拿来一个碗,放到儿子面前,轻轻说了句:“小鹏,别急,慢慢来。”

    细心的李代芬发现二小子并不是故意发脾气摔碗,而是在悄悄锻炼用自己那条断臂和下巴配合端碗吃饭!

    丁小鹏做这些事时,一开始是背着人的;在接连打了几个碗,被父亲训斥后,他变得无所顾忌。

    每当吃饭时,他不再按时坐到饭桌前,总是拖到最后,别人都吃饱时,他才走向饭桌。

    他不再接受母亲给他喂饭,而是倔强地说:“不用,我自己会吃!”

    然后,他低下头,把嘴放到碗沿,稀溜溜地喝起了玉米粥或者小米饭。

    再把嘴对准碗边的玉米面窝头,用力咬上一口,塞满一嘴,用力咀嚼着。

    这时候,母亲李代芬会用筷子给他夹一块咸菜或者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,想让他吃得有滋味一点。

    但他却扭过头,很坚决地说:“不用,我自己来!”

    目睹此景的丁祥贵表情复杂地扭过头,想说什么却最终放弃,长叹一声躲到屋外去抽烟了。

    其他人也借机离开,只剩下丁小鹏一个人在饭桌上。

    最后离开的是母亲李代芬,她发现,儿子不仅不愿意让她喂饭,而且很抗拒她呆在这里陪他。

    等四处无人,丁小鹏改变一下姿势,用屁股把凳子往前挪一挪,然后,用自己的下巴和那半条右胳膊努力配合着去夹住饭碗,吃力地往上端。

    眼看饭碗已经端起来了,他却发现,无法送到嘴边。

    这时候,他就努力调整着,想把碗转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和位置,能够让嘴凑上去。

    但他很快发现,这一切几乎是徒劳的。

    下巴和断臂的配合很不协调,饭碗不停摇晃,一次次大幅度的抖动后,就听当啷一声:饭碗摔到地上,碎成几块,粥洒满他的前怀,洒落一地,饭桌前,顿时一片狼藉。

    当家里人闻声从内屋涌出来,目睹这一狼狈的场面时,丁小鹏会涨红了脸愤怒地盯着他们,那样子分明在说:“看什么?不就是一只碗吗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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