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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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胆怯,救了能救的人……

    真的太好太好了。

    先前忍住的眼泪终于能自由落体,尽情地下坠。

    秦昭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青年,就算泪眼蒙眬,他的脸仿佛能穿过湿咸的泪水,清清晰晰地映照在她的眼底。

    哭着哭着,秦昭渴了。

    “好惨哦,做完累死人的手术还要自己倒水什么的……”

    她挣扎着站起来,揉揉酸软的腿。

    “你也渴了吧?那我先去取水——幸亏我有先见之明,洗了锅、烧了开水哦。”

    油灯早就熄了,解下手电筒游魂般飘到厨房,秦昭咬着电筒取下吊着的锅。

    她先前点起的柴火烧没了。打开陶盖,幸运的是陶锅里的水还有些温。

    在厨房里找了一圈,秦昭挑出最像瓶子的器皿,终于滋润透口舌的干渴。

    秦昭提着陶锅和水瓶一起回到卧室。青年没有醒来,她拆出一团脱脂棉球,沾湿后抹到他唇上,水便从唇缝渗进嘴里。

    青年的嘴唇下意识耸动,他的身体也在渴望水分。

    紧绷的心弦放松,身体的劳累便从骨子里透出来。秦昭的手快提不起来了,但内心的慰藉却让她整个人无比满足。

    喂完水,秦昭给青年肌肉注射了一支青霉素。

    原本她还有些纠结,给古人用抗生素要不要减量。在脑子里正反辩论差点把自己弄宕机后,她还是按照正常成年人的用量给药。

    把床上的手术器械和药瓶收拾一番,器械盘放到不远的矮案上……秦昭正发愁自己在哪休息,毕竟小屋子除了床再也没别的寝具。

    青年似乎被梦魇缠身,在床上挣扎起来。她顿时睡意全无,生怕他崩断膝盖上的缝合线。

    炎症引起的发热,此刻终于在青年身上

    爆发出来,不一会他额间满是汗珠。

    秦昭慌忙地倒水,沾湿巾帕给他擦拭。再次重复喂水的动作,一遍遍祈求药水快些起效……

    不知何时,天光从门外探进来。

    她紧握住他的手,趴在床沿睡熟很久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秦昭是被脸下轻柔的抽动惊醒的。

    她甚至是顶着鸡窝似的头发,迷离着眼睛,嘴里还念咒般喊着“怎么了,出了什么事”半梦着弹起身来的。

    完全清醒过来是因为一声轻笑。

    她打完哈欠彻底睁开眼,才发现他早醒了。

    青年竟然已经在床上撑坐起身。

    只是他右手被秦昭扯在怀里,坐势显得有些怪异。

    风从门外吹进来,挑起青年自然垂下的长发,他脸颊上刺字的红肿便额外醒目。

    但秦昭在他带笑的凤眼里看到无数的风光霁月——伤疤在他的脸上也算不上破坏,反倒洗去了他过多的儒雅气,越发英气逼人。

    秦昭内心一句咒骂蹦出来,她昨晚竟然没关房门。

    她怎么能做这么不靠谱的事,让病人受凉了怎么办?

    “你什么时候醒的?怎么能坐起来呢,让我看看伤口……还好没崩线——你知道为了缝好它们,我半条命都快去了吗!”

    秦昭压下脸上的燥热,想把青年按回床上躺好。

    不知对方手臂如何动作,她的手反倒被他压下。他不动声色地恢复端正坐姿,标准得可以写进仪态教科书。

    青年的眼睛在说,不急。

    秦昭仿佛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,紧张得声带都在打颤。

    她听见他跟她说话。

    在她不停给出困惑的微笑后,同样的一句话,他大概用了四五种不同的发音方式。

    秦昭不禁扶额。

    差了几千年的时光,就算青年把华夏大地上所有的方言都说一遍,她也是听不懂的。

    普通话是好文明!

    种花家的人怎么能不说普通话。

    秦昭有点崩溃。难道就没有能有效地和古人沟通的方式吗?

    祖龙大大你在哪呢,书同文进度能再快一点吗?

    ——唉,书同文?

    对了,能写字啊。

    我大华夏几千年文明,即使沧海桑田,文字传承从未断绝过!

    秦昭连忙起身扯过外套,在口袋拿出一根练书法的满墨便携毛笔。

    她闭上眼睛,手指在空中挥动,思维宫殿从她脚下展开。

    灵魂在宫殿里快步穿梭,路过无数的记忆匣子。

    她手指轻点,划开一座座书柜的标签。

    艺术——中国书法——篆书。

    《中国篆书大字典》,李志贤,上海书画出版社,1997年版。

    翻书。

    索字。

    青铜剑——汉代以前。

    圆形剑首,首面内凹,圆柱剑柄,柄上双旋——大概率是把战国剑。

    能说多种语音——青年大概率是这个时代少数的知识精英。

    满足文字交流的条件。

    那就用秦篆赌一赌!

    秦昭睁开眼,提笔在手心写下自己名字的篆书,在青年面前展开。

    “秦、昭。”

    她手指着自己,然后点点手心的篆体,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慢慢念出名字。

    “秦、昭。”

    他会意,不动声色地看完她的字。良久才用绕口的发音回应她。

    他在用上古汉语念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秦昭眼睛一亮,刚要跟着学,青年又用另一种发声再次重复了她手心的字。

    不对不对——

    我不是要考察你会多少种不同的方言啊!

    小朋友都知道,认识一个人先从交换名字开始。

    “你的名字!”

    她焦急地用笔点点他的胸口。

    他却愣住,眼中暗色流转,没有接话。

    秦昭有些急了,她提笔在手背上写下“膑”的篆书,再次递到他眼前。

    古往今来,只有一个人被“处以刖刑而黥之”。

    青年和他的重合度太高了。

    “伯……”

    “膑。”

    秦昭念出这个字的时候便后悔了,脑子一热的行为简直比在对方伤口上撒盐还要过分。

    她羞愧地抽回手,不料却被青年抓住了。

    她看他就着这个字眼底起风暴,看着他咬住喷薄汹涌的恨,眼中的锋锐快化作攻城时铺天盖地的箭雨——

    最后是归于一声无法言说的仰天大笑。

    青年把秦昭的手托起,轻点自己的胸口。而后抽出她的便携毛笔,又多添了一个字。

    是“孙”的篆字。

    他对上她的眼睛,微红的眼里还有未退的锋锐。

    “孙、膑。”

    秦昭脑子轰地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历史的车轮刚刚似乎毫不留情地从她脸上碾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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