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 五十一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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柱儿与你阿父吧。”

    嬴政抿紧嘴角。

    秦王稷扭头,看向男孩稍稍紧绷起来的神情,并为劝解。

    “政儿,你记住。”

    他语重心长道:“为王者,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,也许秦王早就想说与他人听。

    只是身为国君,他无法说给臣子,亦无法与子嗣坦诚。

    唯独嬴政,在当今秦王眼中既是秦国血脉,又与他相隔三代,与王位遥遥无期,反倒是没有任何利益牵扯。

    “霸道,可扩展版图,却守不住这万里江山。”

    秦王再次看向面前的地图:“王道,则是为了制衡朝臣、公卿。左手用兵,右手掌法,你的每一只手、每一只脚,都得想法子武装起来,不能露出任何软弱与破绽。”

    最终,秦王的手落在那地图之上。

    写满皱纹、苍老的手掌,划过六国的疆域。

    “打江山容易,延续可难啊。”

    他笑着,虽为抱憾,却也狡黠:“不过这些,就让你们去操心吧。”

    当时嬴政并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年仅六岁的男孩,只是把这些他似懂非懂的话语,悉数记在了心底。

    小嬴政还理解不了秦王稷为何要说这些,也不明白后面说为王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。但他能听出太爷爷语气之中,对自己无法亲自统一六国而产生的深深遗憾与焦急。

    所以嬴政想着,现在纵然不可出兵打仗,但太爷爷肯定想看到维桢夫人早一日拿出新的钻研。

    他这才腾出时间,专门跑到工坊打扰维桢夫人。

    “我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嬴政还对秦王的话有些困惑:“太爷爷说,为王者,王道亦很重要,可维桢夫人说过,孟子曰王道,指的是仁义治天下。在这乱世,仁义有何价值?”

    赵维桢可不知道秦王的原话是什么。

    她沉思片刻,发问:“你偷偷告诉我,王上具体怎么说的?”

    嬴政的记性向来很好,他不假思索出言:“王道是为了制衡公卿大臣。”

    赵维桢心中一惊。

    这……

    这话可不该说给她听!

    她心虚地环绕四周:幸好小嬴政一过来,其他工匠与墨家子弟自觉避开,给了他们二人单独交谈的机会。

    不过,说了就说了,赵维桢也做不到忍着不与嬴政解惑。

    而且——

    能说出这话,赵维桢不禁佩服起秦王来。

    都说秦始皇开创了中央集()权的封建王朝,可在他的前面,秦昭襄王嬴稷,已经说出了类似的话语。

    “这可并不是儒门的王道。”

    赵维桢出言解释:“而是集()权之道。”

    嬴政歪头:“集()权之道?”

    在先秦时期能道出这样的思想,秦王稷也算是颇有远见。

    可惜的是人的寿命有限,不然也许真的不用等到小嬴政长大,秦昭襄王就能一统六国,早早开启秦朝的时代。

    只是现在——

    “所谓制衡公卿大臣,可放在秦廷来看。”赵维桢解释:“政公子可知长平之战后,武安君白起坑杀四十万赵俘之事?”

    “记得。”嬴政回答:“白起血债累累,所以秦王不得不杀之。”

    “不仅因为他血债累累。”

    赵维桢说:“还因为他军功煊赫,朝中武将,多为他所提拔。你是给国君打仗,但国君的臣子都是你的人,你叫国君怎么想?”

    嬴政微微瞪大眼。

    “夫人的意思是,”他惊讶道:“秦王早就想杀他?”

    这赵维桢就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反正她知道,白起之死尽管对后世之人留下许多遗憾,可在当时,却是内外诸多元素造成的。

    至少,秦王稷不想看到一名手持兵力的人功高震主。

    “再者,昔日秦廷,宣太后与穰侯把持朝政,”赵维桢又道,“楚系氏族势力庞大,整个朝堂上都是他们的人,如此下去,这国究竟是姓芈,还是姓嬴?所以秦王得势后,便把四贵驱逐出秦国,这秦廷才是国君自己说了算。”

    说完赵维桢总结道:“平衡臣子、贵族的力量,始终要盖过他们一头,操纵、利用他们,这才是王上口中‘王道’的意思。其意在集中权力,而非以仁义治理天下。所以我才说,非为儒门的王道,而在于集中权力于国君一人。”

    “意思就是说,”嬴政边思考边说,“不管是什么方针策略,都是为了稳固国君的位置。”

    “没错!王道也好,霸道也行,目的不都在于让国君的存在更令人信服么?”赵维桢说:“我还是觉得,什么诸子百家,什么治国方法,有用就行。只要能让国君处在说一不二的位置,能集中权力于国君,就是有用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嬴政才大概明白了一些。

    他再深思下去,竟觉得秦王那一番王道、霸道,以及兵法的话语,和之前维桢夫人说的儒为心,法为骨有着别样的相同之处。

    只是小嬴政今年才六岁,他再聪明,学识和阅历也限制住了认知。

    明白有关联,但想不通如何去做。

    r />在赵维桢看来,小嬴政眉头紧锁、眼神凝重,低着头、背着手,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,却是好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。

    哎呀,果然还是小孩子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最可爱。

    “想不通咱们就不想了。”赵维桢见小嬴政大有钻牛角尖的意思,哭笑不得地出言劝阻:“这么大的事情,秦王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,政公子又急于何时?”

    语毕她牵起小嬴政的手。

    “政公子咱们走。”她笑道:“回去同工匠们拿几坛好酒,庆祝一番才是正事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嬴政认同地点头:“有了成果,理应嘉奖。”

    赵维桢忍俊不禁:“公子真是越来越有王室风范了!”

    二人一面絮叨有的没的,一面坐上马车赶回吕府。

    只是赵维桢刚刚跨过门槛,还没来得及吩咐下人去搬酒,就听到阵阵嚎哭之声从父亲的院子里传来。

    她面上一紧,嘱咐好魏兴照顾嬴政,拎着衣角直奔赵梁的别苑。

    进院子后,只见赵梁靠在院外树下,明明人至中年,却手持帛书,大哭出声,像个孩童般失礼。

    “阿父!”

    赵维桢惊慌失色:“这是怎得了?”

    赵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见女儿到来,更是难过。他对着赵维桢伸出手,待到握住女儿掌心,心底才稍微好受一些。

    “维桢。”赵梁哽咽道:“平原君,平原君他——”

    赵维桢的心猛然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平原君没了!”赵梁哭道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同一时间,咸阳宫。

    “平原君死了?”

    饶是秦王仍在病榻上,听到这个消息,仍然是惊得从床上挣扎起身。

    十几年来,秦、赵之间战事不断,平原君可谓是赵国抗秦的大功臣之一。尤其是几年前的邯郸之战,若非平原君死不放弃,派人在各国之间游走奔波,怕是如今的邯郸已经画进了秦国的版图中。

    如此劲敌,对峙多年,竟然就这么说没就没了。

    一时间,秦王长舒口气,也是不禁为之悲戚。

    昔日棘手的敌人,一个一个都走在了前头。也许这便是上天让他退场的意思吧?

    坐在这王位上五十多年的秦王嬴稷,因劲敌之死,人生中头一回感受到了自己的苍老。

    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竹简。

    竹简乃太子上书,一则陈述孟隗夫人联合墨家钜子,改进了旧式水车,叫诸多农具、工具,可用水力驱动。二则是为孟隗夫人陈情,请国君给予能够匹配功绩的封赏。

    秦王说要她给几个台阶,她果然给了。

    不止是图纸,更是请太子率先出言,打破了秦廷默不作声、不敢出头的局面。

    病榻上的国君,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“上朝吧。”他对侍人开口:“合该给孟隗一个公道。”

    这也是他能为太子,为秦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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