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3 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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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玲珑陪颜嬷嬷睡了一夜,说了一宿体己话。母女二人近年少有如此团聚夜宿之时,天亮时,玲珑难免依依不舍。

    颜嬷嬷却早早催她快些起身,好去照顾服侍姜循。

    玲珑抱着一床褥子,在母亲身边露出赖皮之色。玲珑振振有词:“娘子此时说不定还未起身呢。纵是她起来了,她此时最想见的人也不是我。”

    颜嬷嬷惊疑:“你是她贴身侍女,她不想见你,却想见谁?”

    玲珑目光闪烁,意识到自己多话。她咬着舌自然不肯说出江鹭,而颜嬷嬷又何其了解她,女儿这副模样,分明是心虚之状。

    颜嬷嬷朝那张炕上奔去,走得急了,剧烈咳嗽起来。这一咳嗽,便惊天动地喘不上气,整个人扶住墙,脸色惨白身子抽搐。玲珑慌得跳下炕:“娘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玲珑从未见过颜嬷嬷这模样,忙扶着娘坐下歇息,又是拍背又是递水,好容易让颜嬷嬷缓了过来。

    颜嬷嬷靠着炕墙,无奈笑了笑:“人老啦。最近吹了些风,又有些思虑重,估计得了风寒。回头我抓副药吃了就好。”

    玲珑不放心:“你有什么好思虑重的?”

    颜嬷嬷脸色黯了下去。她本不愿多说,但女儿放心不下,她只好道:“夫人病逝后,我常常想起她,梦到她。我没有帮她带好孩子,还看着她早早去了,心里不好受……”

    颜嬷嬷低头抹眼泪。

    玲珑松开了娘亲的手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是了。于她来说,姜夫人只是一个主母。于姜循来说,夫人是她的痛苦根源之一。但对于颜嬷嬷来说,夫人是她一直服侍的“娘子”。

    夫人做闺秀时,颜嬷嬷就跟着她;夫人嫁了人,颜嬷嬷还是跟着她;夫人有了子女,颜嬷嬷照顾完大人再顾小孩。

    那么多年的情感无法抹杀。哪怕颜嬷嬷亲眼看着夫人给姜循种蛊,哪怕颜嬷嬷成为了母蛊的寄体,她依然思念着夫人。这份思念十分苦闷,无人诉说,久藏于心,难免郁郁——

    毕竟她的女儿和夫人的女儿,都不喜欢夫人。

    颜嬷嬷对玲珑强笑:“好了,别管我这个老婆子了。我把这月的药给你备好了,趁郎主上朝回来前,你快回去看看循循吧。你劝劝循循,别让她和郎主闹别扭了。”

    颜嬷嬷正劝得仔细,外面有侍女脚步声凌乱,乃是服侍姜循的、被玲珑留在那院中候着的小侍女。

    侍女急急敲门:“玲珑姐,府上出事了。主人逼大娘子嫁给贺家郎君,大娘子不肯,要自尽——”

    玲珑和颜嬷嬷皆惊:“自尽?!”

    玲珑再顾不上颜嬷嬷,提着裙裾匆匆跟着侍女朝姜府正堂奔去,一路上顺便询问具体是如何情形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事情发生得简单又突然。

    颜嬷嬷不知朝事,并不知晓今日是没有朝会的。姜明潮早早出门,不是上朝,而是去东宫的“小朝堂”,和太子讨论政务。

    姜明潮在那“小朝堂”上后知后觉,得知姜循发了一场疯,烧了数车粮食,还没有给出理由。他到时,见那年轻后生贺明和太子嘀嘀咕咕,而他一到,暮逊便收了话,只和贺明交代一句“她不敢闹大,你处理此事”。

    暮逊朝太傅恭敬行师徒礼,叫姜明潮“老师”。暮逊又半开玩笑,让老师管教好姜循。

    而姜明潮盯着贺明,终于不得不承认,自己和太子的心越来越远。太子越来越不信任他,如今连张寂都不如何召见。太子更信任贺家……

    贺家!

    一介商贾,妄想挑衅他们这样的大族,将他们踩在脚下。

    姜家原先也不如何显赫,只是一个没什么人在乎的寻常世家罢了。姜家全靠姜太傅教出了一个太子,全靠姜太傅的数十年经营,才有了今日名望。

    而今,姜太傅还没看到太子登基,如何肯在此之前,就早早失宠?

    姜循那个叛逆的混账,能维持着太子妃的位子已然不错,更多的是指望不上了。幸好姜太傅早有准备——

    四月琼林宴时,姜太傅见到了贺明的父亲。登科才子,榜下捉婿,那般美事美谈,姜太傅也凑了个热闹,和贺家戏谈两家联姻。贺家出身商贾,若能攀上姜家,自然也是欢天喜地。

    之后贺家几次送帖来,太傅却一直犹豫。

    而今日,太傅下定了决心。太傅离开东宫时,就和贺明表明了此意。贺明愣神,目有古怪,却只说回去和家父相商,并未拒绝。姜明潮便看出这年轻后生是有意动的:姜家女配他,他当然不亏。

    然姜明潮一回到府,便见张寂居然在他府上。

    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姜芜正要与张寂出门,笑靥浅浅顾盼神飞,粉衫素帛。她立在张寂身边,娇俏可人,仰着脸和年轻郎君说话,漂亮得像朵澄净梨花瓣。

    姜明潮从未在她面上看到过这样生动的神色。而见到他回来,姜芜瞬间如同被抽干了血般,畏畏缩缩地躲到张寂身后,叫了声“爹”。

    张寂一身青色宽袖道袍,见到老师归来,倒是淡然,俯身朝老师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他如雪如月,如松如玉,端的是一派进退有度的轩昂之势。

    张寂解释:“今日是师母祭日,阿芜想去为师母烧纸,一人不敢去。正好我来府上为师母烧香,便陪阿芜走一趟。”

    姜明潮一怔:“……今日是静淞的祭日吗?”

    张寂垂袖默然。

    姜明潮与亡妻情谊深重,闻言难免伤痛。可他一看到张寂身后的姜芜露出的怯怯眼神,便重新冷了心肠。

    平心而论,他不喜欢姜芜。教也白教,书也读不出来,整日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忙什么。他姜明潮教的孩子没有一个废物,偏偏姜芜没有一项让他满意。

    他越是严厉,姜芜便越怕他。昔日有妻子在中间拦着,今日没了妻子,姜明潮不掩饰自己的厌恶。

    今日姜芜躲在张寂身后,天才亮没多久,便想出门。

    姜明潮淡道:“子

    夜去祭拜你师母吧。阿芜就不去了……我给阿芜定了亲,阿芜留下来,今日你亲家公婆会登门拜访。”

    姜芜霎时怔住。

    她失声:“爹,你说什么?爹,我不嫁。”

    嫁不嫁由不得她,姜明潮懒得和姜芜多说,只嘱咐侍女将姜芜带回屋中去休息。姜芜纤瘦身子被人拽住摇摇欲倒,求助的目光看向张寂。

    张寂僵立,感觉到几分难堪。这不是他这个学生该过问的事,他和老师的情谊也没有深厚到让他可以过问此事的地步。何况他性子清冷,素来对这些事不理不睬。

    而太傅当他面这样说,岂不是警告他——莫要肖想姜氏女。

    姜氏女不是他这类出身贫寒的人可以高攀的。

    张寂从未想过高攀,他只是代替不称职的姜氏父母,多照拂一下这个认回来的小娘子。却不想在姜父眼中,他如此不堪。

    张寂转身便欲走,却看到那个叫绿露的侍女和几个凶婆子一起抓着姜芜拖走。姜芜咬唇挣扎,风过叶飞,乌发擦过她唇角,她竟在唇上咬出了一道口子。

    张寂听到她细弱的哭腔:“爹,别让我嫁,我不敢,我害怕。”

    炎炎烈日,冰雪覆心。张寂怔望着姜芜那双眼睛,含着泪,带着茫,四处张望,战战兢兢。

    处理完此事,姜明潮自觉满意。他负手而行,却是眼前光影一晃。

    青年拦住了他回内宅的路。

    疏离森茂古树在侧,廊庑下奔来许多侍女仆从踮脚偷看。

    堂前花飞叶落,一片寂静中,姜明潮眯眸,见张寂神色僵硬地站在自己面前,脸白如纸。张寂缓缓地朝他拱手,每一个字都费足力气,说得用尽全力:“敢问老师将阿芜许配给了谁家?”

    姜明潮:“贺家。”

    张寂一怔。

    姜明潮目中生谑:“如今太子面前的当红人物,贺明。贺家住着太子的小黄鹂,循循没本事赶走那小黄鹂,才让贺家借此上位。贺明如今帮太子赈灾,是中书省的有为才子。这位郎君今年弱冠之龄,虽出身商贾,但才学横溢,又少有的通算学。我将阿芜许给这样的人,难道不配?”

    张寂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姜芜快被抓出月洞门了,她在那边抓着绿露的手臂,另一手抓着洞门前的藤蔓不肯走。她见张寂为她说话,不禁生出希望:“我不认识贺郎君,我从来没和贺郎君说过话。”

    张寂涩声吐字:“贺家……”

    姜明潮打断:“贺家配阿芜,不算辱没阿芜。我倒是想问你,你贫寒无家归的时候,我把你带进姜家大门,你师娘亲自给你裁衣给你暖手。你微末之时,我教你读书;你弃文从武,我又将你推给名师,教你武艺。你无去处时,我为你租赁屋宅;你学成有得时,我举你进禁军。你平步青云走到今日,成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……”

    此话太重。

    他语气越来越严厉,张寂撩袍跪地:“老师!”

    姜明潮一掌扇了过去,将他脸打偏。

    乱发贴着青年半张脸,张寂脸上火辣辣的,听姜明潮厉声:“我可有哪里对不起你,让你今日对我女儿的婚事指手画脚,你在我面前摆什么谱?!”()

    姜芜本在和绿露相抗,见到张寂被姜明潮扇巴掌,一下子呆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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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对张寂,一向半真半假,磕磕绊绊地学着姜循那诱人的法子。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少真心,但是此时见到张寂被姜明潮打,她宛如自己被打一般,心间大恸。

    炎日下,姜芜眼睛瞬间渗泪,颤声:“师兄……”

    姜明潮扭头:“叫什么‘师兄’?他是你哪门子的师兄?不提他早就弃文从武,就是你,你在我膝下读了几本书,学了几篇文,会写几首诗?你以为身为我的女儿,便是我的学生了吗?”

    姜芜脸色一下子煞白。

    日头当空,众目睽睽。整个姜府正堂廊庑下的侍女仆从都看着,见姜明潮呵斥姜芜不留情面。

    姜明潮又冷笑:“在我眼皮下暗度陈仓?姜芜,你给我好好在屋里待着,待到你出嫁之日。你喜欢张子夜是吧?我告诉你,我姜明潮的女儿绝不可能嫁给一个前程不明、不为我用的人!”

    张寂跪在地上,跪姿僵直,一言不发,咬紧牙关忍耐所有。

    姜芜尖叫:“你住嘴!”

    姜明潮羞辱张寂,比羞辱她,更让她痛苦。她发着抖:“他是你学生,你不能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姜明潮:“怎么了,阿芜,平日胆小懦弱,这时候却敢和我还嘴?我说中了你的心事?张子夜是我学生,一日为师终身为父,我如何对他,他都应受着。张子夜,我说的可对?”

    张寂低着头,半晌缓缓涩声:“……是。”

    姜芜呆呆看着张寂,心如刀剐。

    他和她哪里算有私情?可他被她爹那样训斥,也没有离开。他为了她而跪得笔直,任人唾弃,青色袍衫委地:“请老师收回成命。”

    张寂磕头:“请老师收回成命!”

    他磕得用力,姜芜盯着他挺拔的跪姿,忽然戾声:“我不用师兄这样!”

    姜明潮早已厌烦:“把她拉出去。”

    --

    烈日将后颈晒出了薄薄一层汗,张寂耳目过敏,能听到周遭仆从的同情或打趣唏嘘声。他跪在姜明潮脚边:“老师,一切都是我的错。师妹此时不适合嫁人……”

    姜明潮:“她和循循差不多大,循循若不是被孝期所拘,此时早就嫁入东宫了。我今日给阿芜定亲,一年后,阿芜才会出嫁。此事和你无关,你回去吧。看在我教你一场的份上,你日后莫找我女儿了。”

    张寂不肯起。

    他仍跪着,不堪却沉静,顶着旁人的鄙夷和不解,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:“阿芜性情柔弱,又没学过理中馈。师娘生前最后几年病得厉害,什么也没教会阿芜。阿芜不会是合适的主母,她入了谁家,都会被欺负……”

    姜明潮:“和你无关。”

    姜明潮欲走,张寂跪行到老师面前:“她和别的贵

    ()    女不一样。别的贵女学的东西(),她都没学过。她会的东西?()_[()]?『来[]@看最新章节@完整章节』(),在东京用不上。姜家明明有二女,世人却只知姜循不知姜芜。姜芜回来快四年了,今年才敢出姜家府门。

    “她确实尝试着走出去,但是没有人帮她,她走得很慢很难。她这个样子,嫁出去便会被人瞧不起,会被当摆设,会被欺负死……老师,请你二思。”

    姜太傅惊怒他冥顽不灵的态度:“我已说过,和你无关。”

    张寂倏地抬头:“是我将她从建康府带回东京的,是我把她送回来的。怎就和我无关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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